第一百六十四章 陈大人

这话响起来的时候，叶如意正在清理屋子，额头上一层薄薄的汗意。

起身时，眼前还黑了黑，方才看清正往自己这边跑的小七，激动的小脸涨红。

不过，小七却仍旧在她跟前不远处站定了，望着她，脸上止不住的笑意：“老板娘，有人想要见你。”

叶如意顿了顿，这段时日，“巷子深”的人都很迁就她，知道她不喜人多，便鲜少让她去前堂，知道她不愿与人碰触，更是与她隔开一些些距离。

她感激，可心底总有丝浅浅淡淡的愁绪。

“我听见了，”可她仍旧笑道，小七的声音这般大，她岂会听不清楚，“哪路神仙要来见我，让小七这般激动？”说着，她拿过一旁的方巾擦擦手，跟在小七身后朝外走着。

“那人说是……哎呀，师傅不让我莽撞，说人家现在是大官了……”小七定是激动坏了，声音都结巴起来，想了半晌，“说是什么……翰林什么……”

大官？

叶如意微微皱眉，她自认不认识什么大官，尤其从大牢出来后，这个后院她都鲜少出去，哪会认识什么大官？

“小七这般说，我倒是想要看一……”余下的话，均数断在口中。

叶如意静静站在外屋门口处，定定望着站在庭院的男子。

一袭白色袍服，那般安静的站在已经枯损的槐树下，身形在这萧瑟隆冬里显出几分颀长清润，今日日头很好，阳光被枝丫打碎，落在他的肩头，更衬出几分静谧。

那人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，徐徐转眸，眉目温和，唇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，望见她的瞬间，那笑意僵了僵，却很快又笑开，比方才添了几分真切。

“老板娘，就是他……”小七声音轻轻的提醒着她。

“嗯，”叶如意低低应了一声，“我看见了，小七。”

“……”小七闻言放心了。

“小七，”叶如意却接着道，“你先去前堂帮一下师傅可好？”

小七望了一眼叶如意，又瞧了眼前面那男子，最终点点头，朝前堂跑去。

后院里，只有二人静静站在那处。

陈熙。

叶如意没想到，竟还会碰见他，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大牢里，他与她告别，去了京城，那一次，她以为二人再无机会见面了。

谁曾想到，不过四个月，二人竟在她这个小小的后院再碰面了。

方才，小七说的“翰林”，便是他了吧，他如今已入翰林院述职了？

在她望着他的时候，陈熙也在打量着这个女子，她瘦了许多，肩头瘦削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，脸颊也小了一圈，衬的眼睛更大了，晶亮亮的让人不敢逼视。

她穿着青色小袄站在那里，眉目依旧清丽，只是却带着一股莫名的清浅，淡淡的，却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。

“叶姑娘。”最终，陈熙率先打破沉默，对她一笑，唤着她。

叶如意陡然回神，脸色微微变了变，却极快的垂眸，如今他是官，她是民，再不能如以往一般随意了，思及此，她飞快弯腰福了福身子：“陈大人……”

却没等她全然弯下腰身，陈熙紧皱眉心，飞快上前走了两步，伸手便要将她扶起。

那股莫名的异样感又冒了出来。

叶如意几乎瞬间后退半步，避开了陈熙的碰触。

陈熙的手，便这般僵在半空，没有垂落，也没有放下。

叶如意脸色微变，最终勉强一笑：“抱歉，陈大人。”

陈熙仍旧望着被避开的自己的手，方才走进“巷子深”时，姜如风便告诉他，老板娘最近有些不一样，不喜和人来往，若有得罪之处，希望他多多包涵。

巷子深的人待她很好，他也放心了些许。

说她不喜同人来往，他却没怎么放在心上，他以为，她应当只是僻静了些，大牢内压抑阴暗，待久了总会寡言，他进去过，每次心思都要深沉半晌。

可是，如今看见她避若蛇蝎一般避开自己的手，他方才认识到事情的不对劲。

她的反应太大了，她不止瘦了许多，她还不喜欢人的碰触，难怪刚刚即便是小七，都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，不曾接近。以前，她总会拍拍小七的头，让他去帮忙的。

心里，皱巴巴的酸涩，她无需抱歉，因为他从未生气，而是……心疼。

“没事。”陈熙听见自己这般回应，最终将手逐渐收了回去。

“……”叶如意站在原处，仍旧一动未动，半晌不言语。

陈熙依旧在静静打量她，他用了四个多月的时间，去思索分别是她说的那番话，她说他对他只是对幼时那个小女孩的一种喜爱，他喜爱的只是那段回忆。

可思索了四个月，终不如来见她一面明了，他若是真的喜爱的只是那段回忆，此刻……便不会心痛了。

“如意……”陈熙启唇，无意识般变了称谓。

叶如意一顿，良久仰头笑了笑打断了她：“陈大人怎么会来？”

“不要叫我陈大人，”陈熙皱了皱眉，翰林院的人，升迁之路都不算慢，更何况他着实有真凭实学，短短数月，已从六品升至从四品，众人都道他前途不可限量，见面便拱手叫一声“陈大人”。

可听多了，便烦了。

“……”叶如意却怔住，对于陈熙，她是真不知该叫什么。

陈熙见她这番模样，便知道她定在心中纠结，心底轻叹一声，明白让她唤一声“陈熙”十分艰难，只得妥协：“不如如同以往一般吧，唤我一声‘陈公子’可好？”

软糯的嗓音却又带着清亮，唤出来的“陈公子”都比旁人好听许多。

叶如意沉吟片刻，微微颔首；“陈公子。”

“嗯。”陈熙应声，眉眼微弯。

“陈公子怎得回栾城了？”叶如意问道，其实她更想问的是，为何到她这“巷子深”来，栾城是他的故乡，他自然想来便来了。

“去苏州察看了一番水利，回来时多出了几日，路过栾城便来歇歇脚。”陈熙解释着。

“嗯。”叶如意点点头，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。

“哎……”陈熙低低叹了口气，终是看不下她此刻的无措，“近来可好？”他主动开口。

叶如意睫毛颤了颤，抬头对他笑着点点头：“很好，”说着，扭头望向四周，“酒馆里生意不错，姜大哥酿的清酒卖的很好，账房先生家里添了孙儿，孙儿很是可爱，小七这几日也学会了算账写字，往后便是不想呆在酒馆也饿不死了，还有那个面生的小姑娘叫芍药，寡言可会做活……”

“如意，”陈熙打断了她。

叶如意抬头望着他。

“你明知，”陈熙垂眸，紧盯着她的眼，“我问的是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