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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淮是等自己身上的烟味散了,怒气平息,才回到房间的。
如他所料,应缇正在沉睡。
偌大房间,偌大的床铺,她抱着被子,蜷成一团,看上去,很小也很羸弱的一团。
她似乎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,眉间皱得紧紧的,配上她现在的睡姿,可谓不安。
楼淮站在门口,轻掩上门,很是安静地看着她。
看着这个这些年陪在自己身边,让自己紧张的生活得以松懈的人。
活了30来年,他要的东西从来不多,除了整个楼家,再有的,恐怕就是眼前这个人了。
老爷子坚决不会让她进门,这谁都知道,就连他和应是彼此都清楚。
但领进门有那么重要吗?
不说老爷子不让进,谁也不会带她进楼家大门。
楼家这样一个外表辉煌盛大,内里空虚腐朽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地方,他还真舍不得她去沾染一二。
这些年,应缇照旧黏他爱他,只增不减,而老爷子除了两年前颇有微词那次,再也没有说过什么。两边相安无事、无风无浪,楼淮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,也乐在其中,以至于他都快要忘了,这样松懈、自由自在的日子,老爷子怎么可能就这
么让他任意妄为地过下去。
五年也差不多了。
再多的就是过分了。
所以老爷子松了很多年的绳索,准备往回收了。
可楼淮愿意就这么听之任之吗?
他站在门口,望着床上的人影看了许久。
久到沉睡的人似乎被打扰到了,翻转个身,慢慢睁开眼皮,虚虚晃晃地朝他这里看了一眼,然后再次合上眼,转向另外一旁继续睡。
但楼淮知道,她睡不着了。
果不其然,两秒钟不到,床上的人突然掀开被子,朝他看来,以为是出现了幻觉,她还揉了两下眼睛,见真的是他站在门口,眼前一亮,然后笑着跳下床,朝他跑过来。
床离门口,也没有几步远的距离。
没一会,一股温软的躯体撞进自己的怀里,将自己抱得紧紧的,语声里全是委屈:“开会怎么开了这么久?”
楼淮说:“饿了?“
怀里的人蹭了蹭,又将他抱紧了些,说:“不,是想你了,想你想得饿了。”
忽的,楼淮笑出声。
当年,他手都伸出去了,在半空中停了许久,跌坐在地上的人,从始至终,都不敢抬头瞧他一眼。
包括后来被他带回家,开始那阵子,走路时时刻刻低头,和他说话都要支支吾吾好久,脸蛋更是熟得像马路红灯样式的人,被他一步步养着,一步步带着,大胆到了现在这样开朗敢于表达感情和欲望的人。
这样由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人,方方面面都恰合他意思的人。
他还没有彻底玩?。
让他现在放手?
做梦。
楼淮低头,唇瓣覆在她的脖颈上,那是人最脆弱的一个地方,他刚覆上去的那一瞬,应提不可避免地瑟缩了下。
她在他怀里颤栗着。
但又不逃避,只是紧紧抓紧他的衣角。
就像那年初初相遇,明明脸上全是恐惧,却也只能紧紧抓住他这根救命稻草。
一抓就是这么多年了。
楼淮清楚她要的是什么,无非就是“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”,可话说起来容易,实践起来却相当困难复杂。
他给不了她这样的生活,但并不代表,应是不会为他退一步。
她已经退了五年了。
楼淮依然深信,在这件事上,应提还是会再次为他让步。
他离开她的脖颈,微抬起头,然后挑起她的下巴,意味深长地说:“饿了我喂你好不好?”
应缇尽管意识还有些迷糊,可还是听出他话里的言外之意。她本来应该拒绝的,但或许是刚才那个梦做得不太好,她定定地看了他会,然后点点头。
楼淮笑了,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答应般,拦腰抱起她,朝床上走去。
情到浓时,应缇流泪了。
她紧咬着牙,不让声音发出来,但身上的人还是察觉了。
楼淮以为是自己下手重了,抚去她脸颊上的头发,说:“弄疼你了?”
应缇摇摇头。
他也有耐心,停下来问她:“那是怎么了?”
应缇眼里一片潮湿,看他的时候,视线未免模糊,她眨了眨眼,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,可怎么看,眼睛里愈加泛潮,良久,她受不住一样伸出手抱住他,抱得紧紧的,然后说:“淮,你不会丢下我的对不对?“
梦里白雪皑皑,世间苍茫而又孤寂,就是这样让人悲凉的一个背景之下,楼淮撇下她的手,断然离去,任她怎么呼唤,他一次也没有回过头,更没有为她停留。
一想到那个决绝的背影,应抱住他腰间的手更为紧了些。
楼淮任她抱着,对此只是问:“怎么了?”
应缇不说话。
他想了下,猜测道:“刚才做噩梦了?”
她依旧不做声。
楼淮大致确定,可能真的是刚才睡觉时做噩梦了。
他说:“这边有个专门针对睡眠医治的老中医,明天我带你去给他瞧瞧。”
这是问题的关键吗?
不是。
可他觉得是,然后揭过了她前面一句的问话。
应是也不能再问了。
再多问一句,不是自取其辱,就是不知趣了。
许是她长久的沉默,谁又嗯了一声,在等她的回答,她靠在他的脖颈里,闭上眼,轻轻嗯了声,说。
“好。”
次日下午,忙完工作的淮,果然空出时间亲自带应缇去看老中医。
是上了年纪的一位老先生,头发斑白,但人看着却格外精神,尤其那双眼睛,少有的亮堂,根本没有这个年纪的浑浊。
老先生先帮应提把脉,左右手都探过了一遍,再仔仔细细瞧了她一会,开始说起她的状况,其中最为强调的是她的心思重。
老先生说:“想不明白的事情少些想,继续琢磨只会自扰。”
原本楼淮是要陪在她身边的,奈何坐下没一会,手机就响了,他起初摁掉,那边又打,大有他不接就打到他接为止。
见状,应缇就让他先出去接电话,理由是他在这边,她也放不开和医生交流。
淮也不顾面前就是位年长者,笑着说她平时的胆大劲去哪里了,应缇自然是一顿羞涩,却也使得谁起身去外边接电话了。
这会见他迟迟没进来,恐怕那电话还有得讲。
应缇犹豫了一会,说:“我最近睡眠不太好,夜里常常做梦。
老先生却笑了:“恐怕是经常睡不好吧?“
她迟疑了下,点点头。
老先生说:“思虑过重,肝脾负担过盛,所以夜里梦多。”
老先生在纸上写着,过了一会,又抬头看她,说:“还是年轻,想得太多。”
应缇从诊室出来的时候,楼淮刚打完电话回来。
他快步走过来,说:“这就看完了?“
应缇嗯了声:“医生开了些药。
“怎么说?“
“就是我想太多了。”
左右是楼淮给找的医生,他要真的想知道什么,可以直接问医生,正因如此,应是也没想着隐瞒。
楼淮听了,揽着她,走到一旁的窗户旁,问:“最近遇到什么烦心事了?”
应缇摇摇头。
“那是什么想太多了?”
应缇心想,能说是和你的事情想得太多了吗?以至于她常常患得患失,忧思愁闷的。
但这是不可能说出的话,她身体转向他,努力笑着,让自己看起来无恙一样,说:“医生说我这是没事干,焦虑多思了。
楼淮扬扬眉:“所以?”
应缇说:“所以我准备工作了,最近休息也挺久的了,也该继续工作赚钱了。”
楼淮说:“想要多少钱,我给你。”
“知道你有钱,不差钱,可我要是不工作,就真的是没有人生奔头了呢。”
楼淮搂住她的腰,说:“我不是你的生活奔头?”
应是靠在他的肩膀,闻言,目光一顿。
八月份的上海,天气热辣无比,窗外阳光暴烈过盛,尽管隔着一扇窗,她还是能感觉出外面街道上的热浪滚滚。
她看着,心里想的却是,当年要不是有这个人,可能这会的她就要在这种残酷无比的天气底下,奔波在室外各种谋生。
可是他的出现,完全改变了她的生活轨迹。
以至于她说做噩梦了,他就立马能安排带全国数一数二的老中医为她察看。
这么难约的号,于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。
确实,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,他确实是她的生活奔头。
可慢慢的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这件笃定的事情就变了。
变得充满不确定性,变成她现在这般的无言以对。
应缇没回答他,而是说:“这阵子接触了一个不错的本子,制片人正好也在上海,我想约人家聊聊。“
楼淮说:“医生不是给你开了中药吗?休息几天再说。”
两人说话的间隙,负责前去抓药的助理已经回来了。
是秦宋的助理,临时被安排到淮身边。
三人往楼下走。
进了电梯,因为也没有旁的人,应也没有什么顾忌,照旧和淮依偎在一起,她说:“再休息下去我还真的该问出毛病了,医生也说了,有事情做还能转移注意力,不至于想那么多。”
听到这话,楼淮低下头,附耳在她耳边,低着声音,一字一句地道:“我还不能让你转移注意力?”
应缇没忍住笑出声,要不是旁边还有助理在,她真的想顶他一句自作多情。
于是,她能做的也就是用手掐了下他的腰,说:“少往自己脸上贴金。”
两人一路逗趣到车上。
回程途中,楼淮电话照旧不断。
做到他这个位置,哪怕他特意为自己空出半天休息,然而公司内部的时间仍旧不断。
“我说,公司是没人了吗?这么点小事也要和我过问。”
只是这电话不知怎么讲着讲着,淮的态度突然急转直下,冷冷地丢下这段话,他直接将手机开了飞行模式。
应缇看得瞪大眼睛。
楼淮却是把那手机丢到一旁,然后将她拉过来,说:“这样就安静了。”
应是一手抵在他的大腿上,一手则是在肩膀上,她稍稍缓了会心神,问:“但是这样的话,会不会错过什么工作电话?”
他话里全是不在意的口气:“要是真的因为这几个小时,他们就出了大纰漏,那我也该考虑下用人方面是否出了差错。
换而言之,他是时候换人了。
应缇笑着:“我怎么感觉今天你也应该看看医生呢。”
楼淮眼眸一眯,一边降下车后座和前边链接的窗户,一边说:“还看什么医生,你给我看看就好了。”
窗户落下的那一刻,应提的轻呼声也淹没在楼淮的唇齿中。
等她再次得到自由,是半小时后的事情了。
楼淮一副身心顺畅的样子,替她拾掇好裙子和衣服,说:“看上哪个本子了?”
应缇恍惚了好一会,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她下一部剧的事情。
明明也才做过欲望下坠的事,这会应提浑身疲惫,尤其是那大脑,完全是欲望裹挟后的停歇,处于空白状态,而始作俑者倒好,浑然清醒。
应缇说:“是和投行相关的本子,我看了一些,还不错。”
楼淮只问了句:“是正经剧吗?”
应缇思绪停顿数秒,随后笑出声。
不难怪他会这么问,实在是这年头挂着羊头卖狗肉的职场剧并不少,表面上是职场剧,其实底子里全是情情爱爱,至于那职场,不过是一层美丽虚空的纱。
应缇点了点头,说:“还挺正经的,一点感情戏也没有。”
楼淮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,明显不信。
应缇笑着推了他下,说:“别这么看不起我的事业好不好。”
楼淮捏住她的手,摩挲着,说:“这次准备拍多久?”
现代职场剧的拍摄一般都不长,她说:“虽然现在剧组还没定下来,不过应该不会太长,保守估计不超过3个月。”
楼淮思忖了数秒,问:“什么时候进组?“
应缇有一瞬间的怔愣,然后笑着说:“你好像挺着急的?”
楼淮说:“我刚才不着急吗?我还有更着急的时候。”
真是什么话,都能被他带到情人之间的那点事上,果然重欲人设不倒。
应缇说:“暂时还不确定,得跟制片人见面才能继续往下谈。
楼淮也就没再问,只是说:“既然喜欢就好好了解,我接下来挺忙的,有什么需要让余助理通知我。”
应是说好。
说完的同时,人也休息足够了,身体的状态全部调整过来了,两人下车回酒店。
接下来几天,楼淮果然如他所言那般,异常忙碌。
而应是也没闲着,和楼淮打过招呼想拍新戏的事情,她就让赵亮和制片人那边约了见面的时间。
那是一个很寻常的傍晚时分,可能是恰逢周五,时间刚五点过半,街上就一下子全挤满了车和人。
赵亮看着堵得不成样的路况,笑着说:“还好我聪明,提前一个小时出发。”
应缇刚喝完中药出来,嘴里全是苦味,她拧开矿泉水瓶,喝了两口,说:“怎么见面的地点定在了郊区?”
赵亮说:“我原本定的是市中心的一家餐厅,可人家说不用了,然后扔了个新的地址过来给我。”说完,他猜着,“可能在那边见别的人,所以顺路把我们也叫过去。”
路有得堵,事情也还没开始谈,等真正结束回程还指不定什么时候,应提想了想,拿出手机点开楼的微信,点开聊天框打了一堆字,要发出去的那瞬间她又犹豫了。
这会他恐怕在忙吧?
还是不打扰他了。
想罢,应提把整段信息全选剪切,点开余助理的聊天界面,更改了一下语序,发过去。
信息发出去没一会,那边余助理就回复了,说等楼总开完会就会将信息拿给他看。
应缇回了句谢谢,然后将手机放进置物柜,靠在椅背上。
赵亮正在吐槽路况拥堵,看到她这般神情散漫,就说:“你眯一下吧,到了我叫你。”
应缇确实也累。
这些天楼淮忙归忙,但床上那点事却也一点不含糊,下班了回酒店稍作洗漱就抱着她亲密。他不仅受折磨她,还喜欢长时间的折磨。应本想说说他,但看着他眉间皱得紧紧的,像是积着一股郁气,她也就摁下询问的心思,只当他是最近压力
大,随他去了。
这一番放纵的后果,便是致使她这几天精神实在不济。
左右路况还要再堵一会,应提闭上眼小憩。
等她再次醒来,是一小时后了。
车子停在一处安静但景色不错的停车场,从窗户往外望去,是一处打理有致的园林,被人工湖围绕着。夏日白天过长,这会太阳还未完全下去,夕阳余晖下,干净宽阔的石板砖上,和着那波光粼粼的湖面,倒是有种人约黄昏后的惬意感。
应缇盯着看了一会,打开车门下来。
刚走出没几步,赵亮就从旁侧的一处院子里走出来,看到她了,快步跑过来。
他说:“睡醒了?“
应缇嗯了声,又点开手机看了下时间,说:“他们到了吗?”
“到了,我打听过了,这几天上海这边要开个什么经济论坛峰会,最近政策不是紧着金融市场改革吗?趁着这次来的行业大佬多,听说那制片人想找几个行业人员,给这部剧做指导顾问。”
“这是打算认真做剧?”
赵亮点头,说:“看这架势应该是。
应是便说:“那制片人的情况你再和我说说。”
制片人姓高,单一个帆字,父辈上面早年就是涉足影视圈的,影响力人脉可谓雄厚,但这几年随着资本市场踏足娱乐圈,纯粹做一名演员,好好拍剧,已经是遥不可及的事了。
高片酬、快餐式拍剧,已经将这个市场冲击得乱象频出。
那高帆也是个心气高的,既然不是个讲究情怀的地方,那不如退出去。这几年他回归家庭,生活也算顺遂满意。只是去年,家里出了点事,虽然没有动到根基,但想无忧无虑生活是不可能了。
这不还是得重拾老本行,养家糊口。
他重回圈里后,这是他作为制片人的第三部剧。
前两部剧反响一般,尽管祖上人脉还在,但家道中落,加之不能创造利益,那人脉也就不值得一提了。
但这也没打击到他的意志。
看他这架势,这第三部剧恐怕也没想过屈服市场,不然也不会挑了一个这么纯正口味的职场剧本。
应缇说:“挺有意思的一个人。”
赵亮却不觉得:“这年头不随波逐流,找投资都是个问题。”
应缇没说话。
两人上楼。
他们到时,高帆正和人在谈话,因为是背对着,应提也看不到和高帆相谈的人是谁,但看高帆那笑容满面的模样,想必双方谈得不错。
等两人谈完了,应堤和赵亮这才上前。
应缇率先伸出手,说:“高老师好,我是应缇。”
高帆上下看了她几眼,这才伸手,开口第一句便是说:“看过合同了吗?”
应缇点点头。
这次高帆在合同中提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提前进组学习,且中途不能请假。
他问:“那能接受吗?”
应缇说:“是所有情况都不能请假吗?”
高帆笑了下,说:“那倒不是,有些人之常情的情况也不是不能通融,但什么请假给品牌方站台,出席什么节目,这种可不行。”说着,他笑得更深了,“请假谈情说爱也是不行的哦。”
虽然这些条件在时下难免为难人,但应是却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。
她说:“好。”
高帆没想到她应得这么快,又说:“我这片酬不高的。”
应缇说:“我知道。”
高帆又说:“我这边可不搞什么差别对待。就算是楼淮也不行哦。”
听到这话,应缇的第一反应是:“您认识他?”
高帆笑得耐人寻味的:“他小时候就是主,没想到现在也一样。”
应缇一时无言。
高帆也没再说别的,只是正了正神色,正经说道:“随我去见几个金融圈人士,咱这部剧想搞正经的,还得找几个专业公司提前学习。
因为上海最近在开经济论坛峰会,这边的院子幽静雅致,是不少行业大佬的聚集地。
见高帆游走在各位精英成功人士之间,应是不由得想,人为了生活,有时候还是得折一下傲骨。
只是才见了两个金融圈人,应是怎么也想不到,会在这场合见到黄昊。
今晚,他身边揽着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,那女人小鸟依人地站在他身边,眉目间染满浓情蜜意,衬得他可谓是春风得意。
应缇觉得这女人隐约有些熟悉,努力辨认了一会,才认出那人叫苏晚禾,前不久她客串的那部悬疑网剧,女主角就是苏晚禾。
看到苏晚禾,应缇难免就想起那次和温家小女儿温书渝发生的不愉快。
她不留痕迹地移开目光,假装没看到两人。
可所谓冤家路窄,她想当作没看到,就此划过去,对方未见得。
黄吴不仅看到她了,还贱嗖嗖地凑过来,上下打量她两眼,然后就是白眼一甩,脸色满是轻蔑地说:“呦,知道楼淮抓不住了,这是开始想着找下家了?”
应缇自认这些年从未得罪过这人,但或许是天生磁场不合,黄吴对她相当的敌视。每次碰面,他总是不待见她。
而且这人从来都不会好好说话,在楼淮面前时还会装一装。也清楚她不是那种会到楼淮面前哭惨学话的人,因此只要不在时,他总是极力挖苦她。
像这种没头没尾,又极尽侮辱讽刺的话,听得多了也就习惯了,应从来不放在心上,也从未和他计较过。
黄吴还要再说什么,就听见一道清润的声音插进来。
“黄昊,二叔到楼下了。”
听到这话,黄昊一改刚才的吊儿郎当做派,又推开柔若无骨靠在自己怀里的苏晚禾,整了整西装和领带,然后才和苏晚禾说:“乖哈,你先自己玩,不喜欢玩就先回酒店,我晚点过去找你。”
说着,马不停蹄下楼。
应缇有听说,整个黄家是黄昊的二叔当家作主,不同于黄吴父亲的懦弱无能,他这个二叔手段相当狠戾,从来说一不二,也难怪这个吊儿郎当的人一听到二叔这两个字就跟老鼠看到猫,浑身警惕哆嗦。
应缇看了眼被他落下的苏晚禾。
苏晚禾也看向她。
四目相对,那苏晚禾唇角微抿了下,看她就像在看什么笑话一样,而后风情万种地挽了下头发,轻哼一声,转身离去。
应是觉得莫名。
她和苏晚禾的交集也就那次拍?悬疑网剧。但因戏份不多,平时说话最多的也就是对台词、走戏。
应缇正想着,就听见高帆说:“徐骋,你哥我啊实在是走投无路才要求你,你看我今天都把我们女主演带来了。来,应提,这是徐总,是我们这部剧未来的投资人,先认个脸。”
应缇看过去,入目的便是徐骋极为清俊的一张脸,不同于楼淮的冷冽以及有时的散漫,他倒是要正经许多。
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过这个人了,应是笑着和他说,“徐总。”
她的笑实在是客气疏离,完全是面对陌生人或者普通人的一种态度,但不知为何徐骋看着她,心神不由一晃,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时,发生过类似的情况。
许是他没说话,高帆在一旁看着,说:“认识?”
应缇说:“我第一次和徐总见面时,是楼淮在北城那边忙工作。”
高帆一听就明白了,说:“都认识,那感情好,咱们好好谈谈,今天要是能把事情定下来是最好的了。”
后面的事情倒是格外顺利。
徐骋不止投资了接下来的这部剧,还将为这部剧做顾问,届时还可到他公司学习一个月,争取提前进入剧中角色本身。
高帆笑着说:“哎呀你这小子,刚刚还说着帮我介绍呢,这会就打算自己上了。”
徐骋看了眼应缇,极不留痕迹的一眼,他视线滑向高帆,说:“刚问过了,最近事情多,他们都没时间。”
“哈哈哈你别安慰我,是他们都拒绝了吧?这世道就这样,落魄了谁还想趟浑水呢。”
徐骋不语,显然情况差不多如此。
几人又谈了一会,期间,就学习时间以及一些专业行业背景,高帆再三向徐骋确定。
其实这部剧他筹划有些时候了,因为投资一直不到位,很多事情不好展开,但现在钱到位了,一切就好说了,高帆说:“那就定在下个月初吧,提前学习一个月时间,然后开拍,我回去就通知他们,至于其他个别演员,我让副导可以着手安排
了。”
说着高帆随即起身去打电话。
一时间就留着应堤、赵亮以及徐骋三个人。
三人相对无言一会,赵亮也被一个电话叫走。
于是,本就沉闷的氛围变得愈加尴尬。
过了好一会,还是徐骋开口:“楼淮最近在上海?”
应缇点头:“他在这边处理一点工作上的事。”
徐骋像是想到了什么,说:“爷爷最近也在上海,他是要忙一些。”
楼
老爷子也来上海了?
应缇从没听过楼淮说过此事,但毕竟是在外人面前,她凛凛神,转移话题,说:“你们最近在这边开会?”
徐骋说:“是,明天就回去了。”
因为不熟,也不知道聊什么,加上应是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句老爷子人在上海,也就无心再多说。
话题戛然而止,但徐骋并无在意,他笑了下,恰到好处的。
又是沉默。
解围这沉默的是一通来电,是应的手机响了。
拿起一看,见屏幕上显示【坏人】二字,应提知道楼淮这会是忙完了,也收到了助理转达的消息,这才给她来电。
她和徐骋指了指手机,说:“我去接个电话。”
还未等徐骋点头说点什么,她已经拿着手机起身离开了。
背影相当着急,也兴奋异常。
她也没走多远,就是走到外边的露台,隔着一扇玻璃,徐骋看到她背对自己,头低着,可能是聊到开心处,她偶尔会仰起头。
这会应确实开心,她和楼淮说:“九月初要进组了,学习一个月,十月开拍,争取明年一月份拍完,接下来我可有得忙了。”
楼淮说:“这不正合你意?”
看
来还是有点介意她之前说的那些话。
应缇赶忙宽慰他,说:“我忙完这部剧,明年空出一段时间陪你好不好?”
跟哄孩子似的,不过楼淮确实被她哄到了,说:“那就空出两个月时间给我。”
哪次他提出要求,她不是极力满足他的?应是说好。
楼淮又说:“地址发给我,我过去接你。”
应缇说:“不用了,你最近这么忙,先回酒店休息,我也快回去了。”
楼淮没应下,只问:“今天你那经纪人陪你去的?”
应缇声音弱了些:“嗯。”
楼淮说:“看来你还是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。”
应缇又一次说:“我和他都熟悉这么多年了,马上就要进组了,换掉他还得适应,能不能不换?”
后面这句话是有几分撒娇意味的,淮听着,有种她就在自己耳边轻唤的感觉。
他没答,只说:“地址发过来。”
楼
淮这边挂完电话,先前还勾起的嘴角,这会瞬间平下来。
落地窗外是热闹的街道,路灯流光溢彩,车辆行人络绎不绝。这样美妙的一个夜晚,如果没有玻璃窗上印出的另外一个人,或许是要惬意许多的。
他望了窗外多久,身后的人就站了多久。
大有一种陪他站到地老天荒的感觉。
和应缇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,楼淮不紧不慢拿过窗台上的烟盒,敲出一根烟点燃。趁着夜色抽了半根,身后那人也没有一点动静,眼见要去接应的时间一点点逼近,他也不拖了,转过身,将香烟眼灭的同时,他看着站在几步远外的人,
说:“回去告诉爷爷他老人家,我最近很忙,没时间见旁人。”
应声的人是楼老爷子身边的司机,“老爷子说,您不见,结婚的事他和温家那边人谈,届时你出席参加就行。”
一
听到这话,楼淮就笑了,纯属被气的,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扔,一边解领带,一边说:“怎么,这是要强买强卖?”
那司机也是见过风浪的,语调依旧平稳地传话:“您不见老爷子,电话也不接,他和您商量不了,只能替您做决定。”
好一个做决定。
楼淮说:“温家那边两次欺负我的人,我已经不和他们计较了,结婚就多余了吧?”
司机微低着脑袋,说:“这事您得亲自跟老爷子谈。”
说来说去,还是得他亲自去见老爷子。
老
纯为联姻专门跑一趟的。
看来这次是铁了心要让他做出决定。
的。”
人家这次态度也是强硬,尽管他以工作繁忙为由,在外出差,老人家耐性十足,既然你没空回北城,那就由他屈身前来上海一趟,不止他老人家来了,还把温家那边的人也叫来了,正好最近这边在开经济峰会,退后一步,温家也能说不是单
还必须是个贴合他老人家满意的决定。
楼淮勾起唇角笑了下,笑意有几分讽刺。
他走到那架子旁,拿起西装,跟那司机说:“叫老爷子别费那闲心了,我没想过他安排的那条娶妻生子的路。”
话罢,楼淮拿着西装朝门口走去。
出了办公大楼,街上的热闹终于不再是站在楼上,隔着一扇玻璃窗才能看到的了。
夏天晚上的风很燥热,吹得人只觉黏?,楼淮却觉得真实,站在路口看了一会,他这才朝停在不远处等着的轿车走去。
上了车,余助理便说:“应小姐那边事情谈得差不多了。”
楼淮嗯了声,靠在椅背上,闭眼小憩。
车子行驶在繁华嘈杂的街道上,驶出一段路程后,车子转入一条安静的街道。
楼淮侧眸往窗外看了眼,拿起手机正要给应是打个电话,不料,一通显示上海区号的电话倒是先一步打进来。
楼淮没接。
他私人号码,向来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,虽然这年头诈骗骚扰的电话日渐趋多,但是直觉告诉他,这通来电的主人绝不是泛泛之辈。
电话响了许久,才自动断掉。
楼淮没再管,点开应堤的微信界面,看着那聊天界面上的备注【应应】二字,再想到打电话那会她那个藏不住的得意,扬扬眉,正要按下视频聊天,忽的,手机再次响了。
只见来电号码还是刚才那串。
楼淮看着,眼睛微眯,这次他照旧没有接。
但他不接,不代表对方就想这么放过他,很快那串号码打进来第三次电话。
这么执着不放,想来能这么坚持打电话的也就老爷子一个人了。
楼淮接起。
果不其然,一道怒气冲天的声音透过电流从手机话筒传出来。
“楼淮,你现在是有能耐了,我非但见不到你人,就连打个电话也得排队了。”
楼淮摁了摁太阳穴,声音懒懒的:“您来上海不是见那些老朋友吗?我凑闲做什么。”
不愧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人,挖苦起人相当有一套。
观棋也不拐弯抹角,直言来意:“这几天安排下,和我去见温家人。”
楼
“我去见他们做什么?”
“你说呢?”
窗外夜色漆黑如墨,越远离市区,这街道上的风景也更为沉静。
楼淮抬手揉了揉太阳穴,说:“司机王叔没和您传达我的话吗?”
楼观棋重重地哼了声:“不结婚不传宗接代不可能!我把你拉到这位置上可不是让你任性妄为的,也不是让楼家绝后的。这温家人你不见也得见,你要是实在不喜欢,我再找,京城那边合适你的人多得很。
听到这话,楼淮就笑了:“结婚成家就这么重要吗?您怎么越老思想越封建呢。”
楼观棋说:“我不封建,哪来的你?你能有现在这地位?我看就是这几年对你太放松了,给你这般逍遥自在的,我打了几次电话,派人过去几次了,你全当作看不见,就连人家温昭都亲自上门找你了,你也真是够够的,就那么晾着人家...……”
楼淮把手机拿开了些,楼老爷子还在那边喋喋不休,他索性闭上眼,让对面那边发泄个够。
这么多年,这些话,楼淮耳朵里已经听出茧了,早年间这些话是骂父亲的,现在时移世移,这些话轮到他了。
楼老爷子说够了,停顿了会,见这边无声,就问:“是不是又把手机拿到一边了?”
楼淮瞥了眼放在旁边位置上的手机,说:“您既然都知道,是不是就没必要说这些老话了?”
楼
老爷子被气得心脏疼,连说了几个“你”字后,径直说:“别学你父亲那套!当年他都没有做成的事情,你也不可能,你也不看看他现在是什么废物样。”
提到父亲,楼淮不复刚才的风轻云淡,脸色瞬间沉下来,楼老爷子继续说:“楼淮,你记住,这个位置是我扶你上去的,我能让你上去,也就能让你下来,你最好把外面那些烂事给我解决好,乖乖回来把婚事办了,不然...
楼老爷子点到为止,没再往下说,但后边的话是什么,大家心知肚明。
楼淮闲闲问道:“不然什么?”
楼观棋中气十足的:“别觉得我在威胁你,你要是想知道,你可以拭目以待。”
话落,他十分干脆地挂断电话。
火急火燎打来电话,为的就是说这最后一句威胁吗?
果然是老了,觉得那种时刻掌控在手里的感觉正逐渐流失,所以开始气急败坏了吗?
楼淮将手机丢在一边,摁了摁眉间,问:“应提那边有人去打扰过她吗?”
余助理自然把刚才那些话听在耳朵里,听楼淮这么问了,他忙答:“没有。”
“她在上海这段时间,老爷子没有找过她?”
“没有,”余明说,“应小姐大部份时间都在酒店,偶尔会外出,但也就是去咖啡厅、图书馆,或者电影院,期间我有安排人跟着她,并没有人找过她。”
“
温家那边呢?”
“没有。
闻言,楼淮也就放心了。
至于老爷子的那些话,他全当耳边风,听听就过了。
要是真的一字一句在意,这些年他都计较得不过来。
二十分钟后,车子抵达郊区一处私人高端雅致会所。
车子驶进大门时,绕了一段路,没一会就到了应提所在的那处院子。
隔着窗户,远远的,谁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等待的应提。
她正朝入口这边看着,偶尔低头看一下手机,今天出行换了辆车,不难怪车子从她面前开过去了,她也没认出来。车子缓缓停下,楼坐在车里看了她一会,半晌,那边余助理下车绕过车前来到后车座这边,为他打开车门,他拿上手机下车。
就在他走出几步,那边应提也看到他了,她眼前一亮,也不顾旁边有别的人在,就那么快步跑下楼梯,快步朝他跑来。
夏
日夜风微热,但一点都比不上眼前人贴在他身上的热意。
应缇抓着他的手臂,说:“你来了。”说完又往那身后的车看去,说:“今天你出门开的好像不是这辆车。”
楼淮感受着她手心不断远远传过来的热度,低头,瞧了瞧她,末了,嘴角稍稍一扬,说:“回家。”
他揽着她的腰,转身就要走,却被身后的一道呼唤声停住了脚步。
是黄昊,他笑着走过来,说:“楼淮哥,好不容易在上海遇到了,明天一起吃个饭呗,正好徐骋哥也在。”
听到后面这句话,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,挪到了他身后稍落后几步的徐骋身上。
他目光定定地看着徐骋,并不言语。
徐骋看着他,走上前问:“我明天下午的飞机回北城,你明天上午有时间吗?大家一起吃个饭,正好最近有个项目,想跟你请教下。”
楼淮笑着,侧过脸,看了眼应提,然后视线再转向对面的两人,一点情面也不留,直接说:“最近没时间,还得陪她。”
话音刚落,他就揽着人头也不回地离去,期间应提想回头,被楼淮一手揽回去,走到了那库里南跟前,余明早就打开车门等候,楼淮先护着应提上了车,随后自己也弯腰坐进去,余明关上那车门,然后坐上驾驶座,驱车离去。
不多时,库里南驶进茫茫夜色,消失在昏暗的路灯中。
黄吴看着,啧啧感慨:“听说楼爷爷这些日子可是在上海和温家商量婚事呢,谁也真敢忤逆,还带着小情人公然出入,这是想跟老爷子对着干?”
徐骋望着那车子里去的方向,对此并无任何言语回应。
黄吴继续唠叨:“玩玩也就算了,毕竟那应缇确实长得好,但要和老爷子做对把人娶回家就不必了吧?”
说完见徐骋神色一丝起伏也没,他凑上前,笑嘻嘻的:“徐骋哥,听说你还没有女朋友,有想法吗?我最近交的女朋友挺漂亮的,要不要给你也介绍个?”
徐骋神色平静地看了他一眼,许久才说:“不想当你姐夫了?”
黄吴嘿嘿笑着:“我倒是想啊,这不楼爷爷看中温家了吗,哪有我几个姐姐的份。”
徐
骋说:“是吗?
“
黄吴正想说是,就听见他说:“不多试试怎么知道。”
一听这话,黄昊拍了拍脑袋,说:“你也觉得那应缇配不上楼准对吧?我就说,楼淮娶谁都轮不到那个应提。一个女明星,先不说出身,就看看她现在做的行当,抛头露面的,这真要是娶回家,还不得成了圈里人的笑话。也不知道怎么想
说着,又继续嫌弃起应缇:“我看应提就是吃准了楼淮现在还迷恋他,紧扒着这条大腿不放,你看看刚才,所有人都看着呢,就这么跑过去,真是一股狐媚样。”
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堆,抬头再去看徐骋,却见他脸色黑沉沉的。
黄吴不明所以:“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?“
徐骋目光极淡地看了他一眼,问:“说完了?”
黄吴点点头:“说完了。”
徐
骋看向他身后,说:“你二叔来了。
黄吴瞬间头皮发紧,神经紧绷,转过头,颜颜巍巍地正要和二叔问个好,抬头一看,除了那漆黑孤寂的夜色,哪里还有他二叔的半分影子。
“徐聘哥你要我!”
黄吴立即转过身怒斥徐骋,却发现,哪里还有徐骋人。
他呆愣片刻,对着空气骂了句王八,摸了摸后脑勺,一边给新交的女朋友打电话,一边朝院子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