进入夏季,安阳都的雨水降的频繁起来,天空阴沉沉的压得所有人的心头都不舒服。
乾阳宫窦太后宫中,一名大宫女神情慌张仿佛听到了什么,匆匆在寝宫后侧的飞廊间走着,时不时着急的看身后有没有人追来。
突然一道惊雷劈下,她被吓得惊叫出声,下意识的跪倒在地,黑暗中,几双眼睛偷偷的窥视着她,在她的惊慌无力的时候潜伏过来,在雷声和闪电声最密的时候堵着她的嘴,将人拖走,渐渐的有血沿着飞廊木制的地板流下。
雷声稍歇的时候,太后身边的老宫女独自端着一盆水走出,来到飞廊,神情冷淡的将水泼向那摊血迹,血液被快速的稀释后逐渐侵入地板,与暗红色的地板融为一体。
窦太后宫中,她身为夏国宰尹的弟弟窦山陪她一起坐着,窦太后看到身边的老宫女回来了,立刻紧张的问:“如何了?”
老宫女谨慎点头:“都处理好了。”
窦太后仿佛松了一口气。
窦山看着他的妹妹,皱着眉头:“你为何又去见那王孙?”
窦太后的私事直白的被哥哥点破后,忍不住有些尴尬,扭开脸说:“哀家从前同他毕竟夫妻一场……”
窦山拍桌,一贯甚是和气的人被窦太后气的不轻:“胡闹!你如今是武王之母,文王逝后更该谨慎度日,不然被有心之人翻弄武王的身世,你该当如何?”纵然是一国太后,依旧被窦山不留情的斥责着。
窦太后生怕武王的身世被人发现,立刻说:“兄长,当年事情做的隐蔽,没人发现!”一阵凉风随着打开的窗户吹进大殿,殿中柱子上铺设的纱幔轻轻飘动着,遮挡着柱子底下不为人知的花纹。
窦山双目直视那些飞舞的纱幔,然后轻轻说:“有些秘密,知道的人越少越好。”
窦太后仿佛看出些什么,她惊慌失措的想要站起身来,却被脚下的裙摆绊倒,珠钗摔了一地:“哥哥,你当年让我扔下女儿,扔下恩爱的丈夫嫁给文王,我也嫁了!你放他一条生路!”
窦山扭头,神情平静,他问:“那武王的生死呢?窦家满门的前程呢?”
窦太后面若死灰。
大夏,武王元吉三年夏。
秦华树枝头的花瓣已经舒展了大半,相邻的东芝树的叶子也变得茂密起来。
这片土地一直被仙人们主宰着,只有天降异象,所有仙人法力变得微弱,土地上的人才可以变得主宰自己的命运,这种异象叫做“失道”。
因为进入“失道”,七国天空生出异象,西面的天际连同云彩都被一片七色光芒笼罩,样子斑驳色彩绚丽。从前在七国天空总能看到的云头上的仙官们如今也全都消失。
安阳都南面的德安里,这里住着很多安阳都品阶不高的官员,这片区域,比不上皇城乾阳宫下面的官居区域,却比北面贫民们住的赤瓦矮房要好上很多。
德安里,一座窄门窄户大门紧闭着。一个衣着褴褛的女子,头上用布挽着发髻,她看着门楣上竖悬着“户曹官居”的牌匾一脸复杂,晃悠了许久才敲门。敲门声一阵轻一阵强,将枝头一群花骊鸟惊得纷纷展翅飞走。
许久,大门打开,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女公子走出来,歪了头问:“何人?”
女子见到大门开了,露出一脸惊慌,随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吓得开门的女公子躲开了些许。
女子额头贴地,双手捧出一封带血的书信,双手高高举过头顶,声音哽咽:“前检书校尉王孙之女佩儿求见顾户曹。”
开门的这女公子叫顾柔辰,是大夏左宰尹,窦山的部下,主管户曹的官员顾盛的女儿。
顾柔辰看着跪在眼前一脸落魄的佩儿,犯了难,想了想伸手接下了。
顾府内堂,顾盛坐在首位,看了手中书信许久,最后对站在下首一脸好奇的女儿叹气:“囡囡,这信你不该接。”
“不过是王校尉说窦伯伯逼死他们全家,爹爹同窦伯伯是好友,直接拿着书信去问不就好了?”已经看过书信内容的顾柔辰脱口而出,话音刚落,想到自己偷看书信的理亏,缩了脖子,等着自己亲爹教训自己。
顾盛眉头紧的一片东芝树的树叶都插不进去,根本无心管顾柔辰:“你可知这王校尉是何人?”
顾柔辰眨眼睛。
顾盛叹了口气:“当今武王之母窦太后,在未嫁文王之前曾有过夫婿。”
顾柔辰双眼一亮,正要说话,顾盛已经表情凝重的点起头来。
顾柔辰不在意:“那又如何,这般说起来,窦伯伯同这王校尉还沾亲。不过……他为什么要将书信送来爹爹这里?”
顾盛将书信放在手边桌上,方才摸过书信的掌心,此刻只觉得烫手的厉害,他下意识的为顾柔辰解释:“从前我们三人都是好友。”
顾柔辰只觉得,不解的地方越来越多,再去看顾盛,顾盛已经是一副不想多说的表情,顾柔辰叹口气,这故事听到一半就没下文了,太难受。
安阳都西面杂居里,一户破落小院西面的赤瓦土坯房房门紧关着,屋内陈设简单,一张床一张四腿桌子便是仅有的家具。
一个身穿藏青衣袍,外罩素色衷州暗纹锦大袍,头戴玉冠的青年后背挺拔的跪在床前,床上躺着一个瘦弱的女人,却是背对着他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。
“你既然被带回窦宰尹家,那你便是宰尹家的公子哥,莫跪在我这个卑贱人的身前,教人看到了看不起你。”床上的女人声音轻柔可话却说得狠心。
窦玄一动不动,瘦削的下巴上面薄唇微动:“娘,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儿子!”面色沉静,双目深沉如海,后背挺直如松。
床上的女人听言闭上了嘴,双唇抖动许久,又用刚才那样轻柔的声音说:“我们大夏男子只能娶一位妻子,我当年暗中做了窦宰尹外室,就知道有今天的结局。若不是宰尹娘子这么多年没有儿子,他们也不会将你接回去。”女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有些气喘,歇了许久才又缓缓继续说:“这是你的福气,回去吧,莫再来了。”
窦玄面色如常,视线紧追床上的女人,磕了一个头:“娘,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儿子!”说完起身。
女子背对着身子一动不动,许久,她身后传来一些细碎的声响,她悄悄扭头看了,窦玄挽起袖子,站在外面的灶前点火煮饭,左手手边的药炉子里煎着药。
窗花下面种着几盆秦华,黄灿灿的三片花瓣在阳光下伸展,花瓣中央的花蕊长长的伸向外面,窦玄从灶前站起身来,用瓢从缸里盛了水小心的浇在花盆里,阳光下窦玄面色如玉,一双平日在窦宅分外深沉的眼睛,也染了秦华颜色的暖意。
女人看着看着双眼漫出泪水,她的视线里是一个女人高傲的坐在她面前,冷冰冰的对她说着什么。泪水滑过脸颊,她狠狠将头扭向一旁,伸手取了枕下一包药粉,决然的喝了下去。
半个时辰后,端着汤药走进屋内的窦玄,轻声呼唤女子:“娘……”
女子躺在床上半晌没动,窦玄轻声走过去碰触女子,摸到的仅是一副僵硬的身躯。
窦玄端着药碗敛了眉眼在床边久久站立,这样的赤瓦矮房,阳光都照不进来多少。